第三零一章 魏王妃
魏王妃从长安迁到安

城来住,已有三两个月,城中但凡是上点台面的人物,都知道这回事,魏王是什么⾝份地位,不消多提,头一个月听到信,拜帖请函就不间断地送上门去,却是没听说哪家有幸见到魏王妃本人。
这头一群人方才歇了巴结的心思,没想突然就收到请帖,魏王妃明⽇要在都督府上摆宴,贺生辰。
哪有人生辰宴请前一天才迟迟邀客的,这要是换做别人,准会因为怠慢,邀不到客去,但是这魏王妃可不是别的人家,多的是人想要一睹这位王妃的庐山真面目。
其他的不多说,单凭着她是魏王爷府上独一位的妃子,就⾜够让人好奇,更别提从京里传来的小道消息,有关这位王妃的种种“事迹”
这便造成二月十二这天,从早晨开始,都督府门前就有车⽔马龙,⽔怈不通的趋势,先来的全是送礼的,门房不知是否被上头属意过,照单全收,来者不拒,半点都不客气。
遗⽟离开宴前半个时辰,才从别院乘了马车,姗姗从侧门进了都督府,她有先见之明,若是从前门走,不定会被堵到开宴。
供她休息的院落昨⽇就被下人仔细地打扫过一遍,窗明几净,花瓶里揷的芬芳枝桠都是今早新折下来的。
过完年头一次出门,遗⽟⾝子不利索,一进门便先去更⾐,解决完了理生问题,才舒舒服服地坐在矮榻上,让平卉把门外候着的孙雷传了进来。
“启禀王妃,下官已在城中搭起六座粥棚,天一亮便开始鸣钟施粥,只是前来用饭的灾民并不多,照这么下去,今天准备的粥饭,恐怕是要浪费。”
“你急什么,这不是才头一天么,你又不是不知道正有人在四处

抓灾民,他们逃躲都还来不及,又怎么敢光明正大地出来找吃的,安

城这么大,你只占了六处,耐心些,人会越聚越多的。”
孙雷进门便规矩地低着头,听她这副不冷不热的语气,不由抬头去看她一眼。
今⽇的遗⽟,许是为了庆生,从头到脚都是精心打扮,梳理着繁复的惊鹄髻,发上的钗环是难见的金华珠翠,奢侈十分,用黛粉细致了眉眼,遮住了孕期的浮肿,孕中的妇人本就多几分耐人寻味的韵味,她却靠着一⾝⾊调过重的紫红袖袍,绎得十⾜。
她额上贴着金箔粘成的花钿,形状似像花园墙边随处可见的素馨,但也只是形状,素馨分明是玲珑小巧的花朵,不俗不雅,甚至连香味都淡的笼统,又岂会有她眉眼中这般

人的贵气。
“孙典军还有什么事要说?”
一声询问,唤得孙雷回神,他万幸自己不是一个喜形于表的人,又垂下头,为了掩饰方才的失礼,开口反问道:
“王妃可有别的

待?”
他只是随口这么一问,谁知遗⽟竟然应声:
“事是还有一件,不过这会儿不急,你先去

客,等宴会过后,再来见我。”
孙雷疑惑地又看了她一眼,便应声退出去。
宴时将至,前庭已有不少客人提前来到,遗⽟听下人禀报,并未在意,就让平卉去煮了一壶花茶,抱了琴出来,点了调子,闲闲听她弹曲。
就这么着,客人一拨接着一拨来到,直至客満,负责应侍的总管派人到正房请遗⽟。
一请不见,二请不来,眼看着午时过半,空

不见主人的酒席上渐

,总管才満头大汗地亲自找过来,不想会吃了守门的平霞一记闭门羹,连人都没见,只得一句话:
“急什么,王妃⾝子不舒服,要躺一下,让他们等着去,等不及地只管走,谁留着谁了?”
总管自是不敢将平霞的原话学给客人听,面对着満园百来号贵客,只得圆滑地开腔,不提王妃迟到,只拿了桌上酒菜说事,一会儿介绍这个新鲜,一会儿讲解那个来历。
客人们不多是好脾气,今天的太

又大,坐在宴园中,头顶着正午的大太

,昨天才临时准备出来的菜单不见得可口,等了半个时辰还不见人,一张张脸上的笑容渐渐收起,露出了不耐。
又过了一会儿,终于有人受不住这般怠慢,出声打断了总管的赘述,


怪气道:
“行了,再说下去,这里就该成酒楼饭馆了。还是烦劳周总管去请一请王妃,别是她忘记园子里还有我们这些客人。”
这说话的中年人名为戴良,是安

当地名门戴氏一族现在的族长,说起戴家,就不得不起已故的民部尚书,戴胄。
这位戴尚书,早在当年皇上还是东宮时,便为参军幕僚,因其为人耿直,喜好劝谏,后帝登位,当为重用,曾任尚书左丞,又曾检校吏部尚书一职,可惜这么一位尽忠职守的宰相之才,几年前便在京中病故,当时皇上为其罢朝三⽇举哀,又追赠其道国公,谥号为“忠”,可见荣宠。
戴家起于安

,由来已久,但真正兴盛,还是因着这么一位良相,因戴胄无子,便以兄长之子戴至德为后人,官爵袭传,故能荫蔽戴家,成为当地一大望族,以至于这戴氏的族长戴良,便是相州的刺史大人,面上也会同他客气三分。
是故今⽇他堂堂一大族族长,会登门来给一个女子贺寿,本来就自觉是有些折低⾝份,等了这么久,更不会有好脸⾊。
周总管暗捏了一把冷汗,赔笑道:
“戴公稍安勿躁,老奴这就去请王妃来。”
戴良不満道:“快去快回。”
“是、是。”
周总管连连应声,刚一转⾝,抬头看一眼南边花廊口,见到人影,立马就站住,一张老脸笑开了花。
可算是来了,再不然,他可宁愿跑到厨房去躲着,也不爱这儿伺候这群难伺候的客人。
这边刚有客人注意到那头动静,正在好奇张望,就听周总管念道:
“让诸位久等,王妃来了。”
宴上众人齐齐扭脸,行注目礼。
就见那来时的花廊⼊口,前簇后拥来的人影,一群年华正好的侍女,⾝姿袅娜,个个穿着样式精美的丝⾐,撑着五

垂穗顶的,抱着银钩⽟印壶的,拿着锦团百花垫的,端着紫纱暖香炉的,远远的就能闻见一股雅香,不知是八金一钱的金额还是龙脑,识香的一嗅便知道名贵,这还没走近,就让人见识到了气派。
待到近了,看清被花团锦簇在当中的女主人,才知晓何谓光彩夺目,繁花

眼,一时间都对于为何京中盛传魏王独宠一妃,甚至不惜为她得罪长孙家,明了起来。
然而众人来不及过多惊叹于这位王妃的美貌,便被她对襟的长衫间明眼可见的隆起,引去全部注意。
都不是瞎子,这么明显还看不出来魏王妃现今有孕在⾝,⽩长一双眼睛了。
甚至有几人忘记礼节,直接“目送”她落座。
“诸位免礼,都请坐吧。”
伴随一声不冷不热地招呼,遗⽟开始打量着今⽇前来赴宴的客人,请柬是她发出去的,名单是从孙雷那里要来的,不管是官大官小,统共只有一个特

,非富即贵。
可以说,安

城上得了台面的人物,眼下都在这里坐着了,只除了相州刺史因公务缺席,但刺史夫人却很给面子地携带爱子到场贺寿。
她不慌不忙地把人都瞧了个一遍,一想到这里头不少人都靠着买卖灾民在营私,本就故作冷傲的脸上,更是带出一丝不屑,是对为官不关者,亦是对为人不仁者。
“今⽇是我生辰,然我不是个喜

热闹的人,往年这个时候,王爷都会在京中大摆筵席,我抵不过他美意,每每从了。你们也见,我如今有孕在⾝,王爷当初正是怕在京中我被扰了清静,才特意送我到安

来养胎,他眼下领兵在外,我今年生辰本不准备宴客,可前⽇晚上做了一梦,梦中有仙人指点,我

为腹中孩儿积德,思前想后,还是发帖邀诸位前来,是有事相托。”
遗⽟嘴上说着有事相托,面上却一点客气不带,一副颐指气使的神情,不免让等了她大半天的客人们,心中腹诽,对她这第一印象,直接从一个美貌的女子,变成一个恃宠而骄的女人。
心里不満,脸上可没几个敢表现出来,不提她字里行间被魏王的宠待,单凭着她那肚子,也得让人摆出笑脸,顺着她的话说下去。
“王妃有何事相托,但讲给我等听听,只要是力所能及,下官便不会推辞。”
这应声的,是安

县令,邓文

,这位人过中年的邓县令有些惧內,他现在的夫人是续弦,出自书香门第,不知从何处等来遗⽟名声,遗⽟居在别院这些时⽇,没少得她登门拜见求字,只是屡屡遭拒,直至今⽇随同邓县令来赴宴,才得见遗⽟一面。
这会儿邓文

说话,他那年纪还轻的夫人便端庄大方地陪坐在一旁,眼神好奇地望着遗⽟看。
“是啊,还请王妃说一说,那仙人是嘱托了何事?”
邓县令看来人缘不错,他一开口,下面便接连响起

合声,等着遗⽟发话,心里却在猜测,这魏王妃是卖的什么关子。
“那仙人告诉我,说是北方今犯⽇盲,他有一名仙友将要南来,要我善待,成则福佑一方。”遗⽟面不红气不

地编着谎,天晓得她夜里梦的最多的就是李泰,至于仙人,叫她信鬼还差不多。
但她说的有模有样,容不得人不信,何况这本就是个信神诵佛的年头,众人面面相觑之后,多有动容,邓文

又问:
“既然这样,那仙人可有说,这位贵人是谁?”
遗⽟头摇,“没有。”
“是男是女?”
“不知。”
席间有人争问:“那可说什么征相?”
“也没有。”
众宾客暗皱眉头,这没名没姓,又不知长相,连是男是女都摸不清楚,那怎么找?
戴良早就坐的不耐烦,所剩不多的好脾气一点点被磨没有,见遗⽟说了半天全是废话,不噤笑着出声暗讽道:
“呵呵,看来咱们安

城是没有福气,享王妃这福梦了。”
遗⽟瞥了他一眼,接过平卉递来的藌酒沾了一小口,清了清嗓子,道:
“正是如此,我才借生辰邀请诸位前来,梦中仙人虽没有提贵人姓名,可却告诉我,他是来自北方,我于是联想到最近北方遭旱,不正是仙人所说⽇盲之相,灾民南流,说不定他那位仙友便混迹在北来的灾民当中,已经到了安

城呢。”
众人一愣,这怎么说着说着,就扯到了灾民⾝上?
说了半天,遗⽟总算把话带到正题上:
“我是想,宁肯错百,不可漏一,前⽇梦醒,便安排了人手在城中施舍粥饭,今⽇邀请诸位请来,本意就是想借诸位之力,在城中施舍,一齐来接济北方灾民,在城南荒地造舍,将他们安顿下来,万一有幸待到这位云游的仙人,得他青睐住下,造福一方,也算是为我这腹中的孩儿积德。”
遗⽟说完话,下面便哑了声音,全不见方才的逢

附和,她也不着急,依旧是⾼⾼在上地睥睨着満园宾客。
安

城就那么大点破事,关于买卖灾民,谁人心里没个数,她坐在上位,留意着他们此刻的神态,谁人皱眉,谁人心虚,谁人闪躲,一目了然。
戴了⽟镯金扣的左手轻轻抚在腹上,她目光散漫地滑过人群,不经意对上一双似惊又怔的眼睛,挑了挑眉,便转开目光,将镂金的酒樽放下,伸手让平卉扶她起来。
“此事便烦劳诸位帮手了,我⾝子不适,先行离席,酒⽔还多,诸位请慢用。”
这算是強加了任务给人头上,容不得人推拒,不理会众人的愕然,遗⽟慢悠悠走到席半,才似想起什么,停下脚步,半转过⾝,突然变了脸,拈起一抹冷笑:
“忘了讲,也不晓得是不是讹传,我听说城中有人

抓灾民充工,连

良为娼的勾当都敢做。这几人我会派人在城中巡查,最好这话是讹传,若不然,谁冒犯了我那北来的贵人,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,一旦被我发现,莫怪我不讲情面。”
丢下一句警告,她拂袖而去,留下満座脸⾊或青或⽩的客人。
孙雷自觉地低下头去,捏着酒杯的力道发紧,别人许是不懂她这么大费周章到底是想做什么,他心里却已经有了猜测。
这女人、这女人竟是真敢揷手这安

城里最扯不清的脏事,她竟真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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